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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原因:
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,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,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。谷独慨然自眉山诵言,欲徒步访吾兄弟。闻者皆笑其狂。元符二年春正月,自梅州遗予书曰:“我万里步行见公,不自意全,今至梅矣,不旬日必见,死无恨矣。”
【译文】:
绍圣年初,我(苏辙)因为获罪被罢免住在筠州,然后从筠州搬到雷州,再搬到循州。我哥哥子瞻(苏轼)也从惠州搬到昌化,士大夫们都忌讳和我们兄弟来往了,亲戚朋友也再没有联络了。只有巢谷在眉山扬言要徒步寻访我们兄弟俩。听见的人都笑他痴狂。元符二年正月,他从梅州给我来信说:“我步行万里来见你,自己没有意料到还能保全性命,现在到梅州了,很快就能相见,即使死也没有遗憾了。”)
二、概述:
《巢谷传》是苏辙的一篇著名传记。苏辙一生只写过为数不多的几篇传记,e69da5e887aa7a686964616f335却都能曲尽情貌,刻画入微。姜夔《白石诗说》曾曰:“诗有四种高妙:一曰理高妙,二曰意高妙,三曰想高妙,四曰自然高妙。碍而实通,曰理高妙;出事意外,曰意高妙;写出幽微,如清潭见底,曰想高妙;非奇非怪,剥落文采,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,曰自然高妙。”这段话用来评价苏辙的这篇文章也很贴切。《巢谷传》,就庶几达到了姜夔所标榜的自然高妙的境界。
巢谷不过一介布衣,既无显赫的功名,亦无惊天动地的事迹,原本注定要被历史遗忘,可是一经苏辙的生花妙笔点染,顿时神完气足,千载之下犹栩栩如生。苏辙在《巢谷传》中介绍了他的三件事情:一是弃文从武、逆时而动;二是冒死完成朋友韩存宝的嘱托;三是在苏氏兄弟政治处境孤危之时,万里步行来见。通过这三件事,体现了巢谷这个人物的平中之奇。
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,文士待遇优厚而武官进阶不易,巢谷又出身诗书之家,却能放弃已有的功名(文中说他“进京举进士”,则身为本州选拔进贡的士子可知),改习武艺,可见他原本就不是追名逐利的俗儒,而是胸怀抱负的奇男子。
习武业成而未能中第,巢谷于是仗剑西游,结交天下豪杰。这一点倒颇像盛唐文人。又“知兵书”、“习蛮事”,可知素有天下志。与韩存宝义结金兰,在朋友危难之际受其嘱托,隐姓埋名,“怀银步行往授其子”,终于完成其遗愿,真有古代侠士之风!
从前两件事可知,巢谷是一位侠义尚武、重朋友情谊、“缓急可托”的民间义士,然而第三件事更可看出其义气还不仅仅限于一己之私的小恩小义,更表现为一种政治气节。据考证本文作于哲宗元符二年(1099年),时苏辙贬官循州。自哲宗亲政、新党复出,坚持政治操守、不肯改弦依附当权派的苏辙兄弟就接连遭到政敌的残酷打击,被一贬再贬,政治处境孤危。当时“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,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”。据曾枣庄《苏辙年谱》记载,就在前一年(1098),雷州知州张逢因款待苏轼兄弟而被停职。从文中可以看出,巢谷与苏辙原本并无深交,不过是同乡关系,在苏辙兄弟于元佑年间青云直上时,甚至未曾一见。而在苏辙兄弟远谪岭南之时,巢谷不顾七十三岁的高龄和体弱多病,从家乡不远万里赶来探望二苏,这种道义上的支持怎么不让苏辙感动!可惜最后夙愿未酬,竟然病死在去儋州的路上。
绍圣初年,我因为获罪被贬谪到筠州居住,后又从筠州调到雷州,从雷州调到循州,我哥哥子瞻也从惠州又一次调到昌化,士大夫们都顾忌和我们兄弟俩交往,生平的一些亲朋好友也不再联系。惟独巢谷从眉山写来一封情绪激昂的信,说要徒步来拜访我们兄弟俩。(当地)听说这事的人都笑他痴狂。元符二年的正月,他从梅州给我寄来一封信说:“我步行一万多里来拜访您,自己没有料到还能保全性命,现在已到梅州了。不用十天就能与您相见,就是死我也没有遗憾了。”我惊喜地说:“这个人不是现代之人,是古代的人。”见面之后,手握着手相互哭泣,不久就讲述生平所经历的事情,一个多月还乐此不疲。当时巢谷已经七十三岁了,身体瘦削而且多病,不再是过去的巢元修了。他还要再到海南去拜见哥哥子瞻,我担e799bee5baa6e997aee7ad94e4b893e5b19e332心他年老而且多病,劝阻他说:“你有这个心意已经很好了,但是从这里到儋县还有好几千里路,又要渡海,这不是年老者所能做的。” 巢谷说:“我自认为还不会马上就死,您不要阻止我。”挽留他,他不答应。看到他袋子里没多少钱,而我当时也是穷困潦倒,也就只能勉强筹集一点钱打发他上路。船行到新会,强盗抢跑了他的钱袋,在新州被抓获,巢谷就又跟着到了新州,就病死在那儿。我听到这个消息失声痛哭,恨他不听我的话,然而也对他不采纳我的意见而实现自己的心愿感到惊异。当年我和他寄居在南方边远地区,和他一同生活,(我)大概将要死在此地,虽然知道他的贤德,(但)我还能用什么方法来传扬他的事迹呢?听说他有个儿子在泾原部队,所以我给他写了这篇传文,过几天交给他儿子。
原文
巢谷,字元修,父中世,眉山农家也。少从士大夫读书,老为里校师。谷幼传父学,虽朴而博。举进士京师,见举武艺者,心好之。谷素多力,遂弃其旧学,畜弓箭,习骑射。久之,业成而不中第。
闻西边多骁勇,骑射击刺,为四方冠,去游秦凤、泾原间。所至友其秀杰,有韩存宝者,尤与之善,谷教之兵书,二人相与为金石交。熙宁中,存宝为河州将,有功,号“熙河名将”,朝廷稍奇之。会泸州蛮乞弟扰边,诸郡不能制,乃命存宝出兵讨之。存宝不习蛮事,邀谷至军中问焉。及存宝得罪,将就逮,自料必死,谓谷曰:“我泾原武夫,死非所惜,顾妻子不免寒饿。橐中有银数百两,非君莫使遗之者。”谷许诺,即变姓名,怀银步行,往授其子,人无知者。存宝死,谷逃避江淮间,会赦乃出。
予以乡闾故,幼而识之,知其志节,缓急可托者也。予之在朝,谷浮沉里中,未尝一见。
绍圣初,予以罪谪居筠州,自筠徙雷,徙循。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。士大夫皆讳与予兄弟游,平生亲友无复相闻者。谷独慨然,自眉山诵言,欲徒步访吾兄弟。闻者皆笑其狂。元符二年春正月,自梅州遗予书曰:“我万里步行见公,不自意全,今至梅矣。不旬日必见,死无恨矣。”予惊喜曰:“此非今世人,古之人也!”既见,握手相泣,已而道平生,逾月不厌。时谷年七十有三矣,瘦瘠多病,非复昔日元修也。将复见子瞻于海南,予愍其老且病,止之曰:“君意则善,然自此至儋数千里,复当渡海,非老人事也。”谷曰:“我自视未即死也,公无止我!”留之,不可。阅其橐中,无数千钱,予方乏困,亦强资遣之。船行至新会,有蛮隶窃其橐装以逃,获于新州,谷从之至新,遂病死。予闻,哭之失声,恨其不用吾言,然亦奇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。
予方杂居南夷,与之起居出入,盖将终焉,虽知其贤,尚何以发之?闻谷有子蒙在泾原军中,故为作传,异日以授之。谷,始名榖,及见之循州,改名谷云。
译文
巢谷,字元修。父亲名中世,眉山的农民,年少时跟随士大夫读书,老年时在里地的学校教书。巢谷小时候跟随父亲学习,虽然家境简朴但是博学多才。进京参加进士考试,看见武艺高强的人,很喜欢。巢谷一向力气很大,于是放弃了原来所学的东西,准备弓箭,学习骑马射箭。不久学成,而没有考中进士。听说西部的人大多骁勇善战,骑射击刺的本领是四方中最好的,于是去游历秦凤、泾原等地。与所到之处的豪杰结交。有个叫韩存宝的,与他的关系特别好。巢谷教他兵书,两人结下深厚的友谊。熙宁年间,存宝作为河州的将领,建立战功,被称为熙河名将,朝廷有些重视他。正赶上泸州蛮乞弟侵扰边境,各郡都不能抵制他们,于是命令存宝出兵攻打。存宝不懂少数民族的风俗,请巢谷到军营中作顾问。后来存宝犯了法,就要被抓捕,自己料到一定会死,就对巢谷说:我是泾原的一个武夫,死并没有什么可惜的,只是我的妻子就难免挨饿受冻生活困苦,口袋里还有数百两银子,除了您没有别人可以代我交给他们了。”巢谷答应了。就更换姓名,带着银两步行去送给存宝的儿子,没有人知道这件事。存宝死后,巢谷逃避到江淮一带,等到赦免才出来。
巢谷与我是同乡,所以小时候就认识,知道他的志向节操,是危机之事可以托付的人。后来我入朝当官,巢谷浮沉在乡里,我们没有机会见面。绍圣初年,我因罪谪居在筠州,后来从筠州搬到雷州,又从雷州迁到循州。 我哥哥苏轼也从惠州搬到昌化,士大夫们都不敢和我7a64e59b9ee7ad94366们兄弟来往,亲戚朋友也再没有联络了。只有巢谷在眉山公开说要徒步寻访我们兄弟俩。听见的人都笑他痴狂。元符二年正月,他从梅州给我来信说:“我步行万里来见你,自己也没有意料到还能保全性命,现在到梅州了,不用十日就能相见,就算死也没有憾了。”我惊喜地说:“他不是现代的人,而是古人啊!”相见之后,握手相对而哭,然后说平生之事,说了一个多月也不觉满足。 当时巢谷已经七十三岁了,瘦弱而多病,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元修了。他还要去海南见子瞻,我同情他年老多病,劝止他说:“你虽然一番好意,但是从这里到子瞻那里数千里,还要过海,不是老人该做的事。”他说:“我自认为还不会马上死,你别拦我。”留不住他,再看看他包里,只有数千钱了。我当时也处于贫困潦倒之中,还是凑了点钱给他作为路费。
船到了新会,有个南蛮奴隶偷了他的包逃跑,在新州被抓获,巢谷跟着他到了新洲,很快就病死了。我听说后,痛哭失声,埋怨他不听我的话,然而也对他不采纳我的意见而实现自己的心愿感到惊异。
我住在南方,和蛮夷住在这里,大概也要死在这里了。虽然知道他的贤德,但我还能用什么方法来传扬他的事迹呢?我听说他有个儿子叫巢蒙,在泾原的军中,所以只能为他立传,改天交给巢蒙。巢谷开始叫巢榖,在循州见过之后,改名叫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