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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飞抗金取得的重大战绩有收复建康、挥师北伐、郾城之城。
建炎百四年即1130年,岳飞进驻宜兴抗金。在四月二十五日于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首战大捷,金兵横尸十五里。 五月初从建康西北的靖安镇向北岸的宣化镇渡江,大破金军,进据新城。又追至靖安,消灭了未度及渡江的金军。建康得以收复。建康战役历时半月,问岳家军仅斩女真兵就“无虑三千”,擒获二十多名军官。这是岳家军的首次辉煌胜利。
绍兴四年即1134年,岳飞奉命挥师北伐,向伪齐政权的守军发起猛烈进攻,仅用二三个月的时间就按照预定计划收复襄阳、郢州、随州、邓州、唐答州、信阳等六郡之地。这是南宋建立政权以来第一次收复大片失地。因此,年仅32岁的岳飞被封为节度使,成为南宋大将中最年轻有为的一员。
绍兴十年,即1140年七专月初八日,金兀术率部在郾城与岳家军对阵,大败金军。郾城之战是宋金双方精锐部队之间的一次大决战,宋军以少胜多,给金军以沉重打击。金军惊呼“撼山易,撼岳家军难”,导致金兀术曾准备撤离开封,到河北以避岳家军的属兵锋。
绍兴十年(1140年),普通的一年,却充满了戏剧性的变化。这一年,金国主战派重新掌权,撕毁绍兴九年的和议,发兵南下,金宋两国在绵延数千公里的战线上展开生死大战。为反击金军进攻,宋军五路兴兵,北进中原,战果颇丰,其中岳家军更是连战皆捷,进抵距北宋旧都汴京仅45里的朱仙镇,金国“自燕以南,号令不行”,大宋中兴似乎指日可待。
然而,宋高宗一日十二面金牌,将南宋上下“收拾旧山河”的美梦击得粉碎,岳飞被迫收兵南返,留下“十年之功、废于一旦”的喟叹。千百年来,这次“虎头蛇尾”的北伐令无数豪杰扼腕,也引发了后人的无限遐思。
□ 顺昌之围与岳飞北伐
绍兴九年(1139年),金宋达成和议,金国将陕西、河南归还南宋,但金国统治集团内部却因此爆发激烈冲突。主和派完颜昌(挞懒)、宗磐、宗隽在斗倒宗翰一派后也失了势,完颜昌被贬为燕京行台左丞,在金熙宗完颜亶的支持下,女真贵族中最坚定的主战派宗弼(也就是兀术)和宗斡重掌朝政。宗弼晋封都元帅、越国王,仍领行台尚书;宗斡晋封太师,梁宋国王,仍领三省事;很快,完颜昌就因“与宋交通、倡议割地”被处死,大权在握的宗弼被金熙宗授予全权,“诸州郡军旅之事,决于帅府;民讼钱谷,行台尚书省治之”。对于绍兴九年的和议,宗弼和宗斡原也赞同,但议和的基础却是反对归还河南、陕西,因此当初宗弼交割土地,率大军渡河返祁州(今河南安国),从汴京移镇河北大名时,就深以为恨,如今重掌大权,自然不会善罢甘休。
经过激烈讨论,金国主政大臣达成了统一意见,认为:“赵构蒙恩再造,不思报德,妄自鸱张,祈求无厌,今若不取,后恐难图!”5月,金熙宗颁诏,命宗弼的都元帅府兴师问罪,尽复疆土。
当时,宗弼因降将郦琼对南宋情况比较了解,问计于他,郦琼答道:
江南军势怯弱,皆败亡之余,又无良帅,何以御我?颇闻秦桧当国用事,桧,老儒,所谓亡国之大夫,兢兢自守,惟颠覆是惧,吾以大军临之,彼之君臣方且心破胆裂,将哀鸣不暇,盖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也。
宗弼闻言大喜,于是四路兴兵、败盟南下,聂黎孛堇出山东,撒离喝侵陕西,李成攻西京,宗弼自己从黎阳(今河南浚县)出发,率领孔彦舟、郦琼等将及精兵10万直趋汴京,旬日之间,尽复河南故地。宗弼以战胜之威,继续进兵攻宋淮南之地。金军游骑先抵顺昌(今安徽阜阳),接着龙虎大王等人率前锋3万人“并至城下”,攻之不克。5月25日,宗弼亲率大军抵达,见城墙简陋,十分轻视,下令包围攻击,南宋名将-东京副留守刘锜率“八字军”1.8万人闭城坚守,经数日激战,屡败金军,宗弼被迫退返汴京,“自是不复出”。
顺昌围急时,宋廷曾命张俊率军救援,韩世忠以轻骑取宿州,岳飞派骑兵到光、蔡、陈、许诸州相机策应,以钳制金军主力;宗弼退兵后,各路宋军相继转入反击。宋高宗以韩世忠为京东、淮东宣抚处置使;张俊为淮西宣抚使;岳飞为京湖、京西宣抚使兼河南、北诸路招讨使;刘锜为沿淮制置使;胡世将为四川宣抚副使;刘光世为三京招抚处置使;各率所部分道出击。
在这场生死攸关的大战中,一代名将岳飞迎来了他人生的最高峰,然而,在顺昌之围期间,一向主战的岳飞,所作所为却令人费解:
上文提到,5月下旬,宋高宗就在诏书中命岳飞出兵驰援顺昌,但岳飞却没有奉诏,反而求“赴行在”,面陈机密,宋高宗不准,再次颁诏给岳飞:
览卿来奏,欲赴行在,深所嘉叹!况以戎事之重,极欲与卿相见,但虏酋在近,事机可乘,已委卿发骑兵至陈、许、光、蔡,出奇制变,因以应援刘锜,及遣舟师至江州屯泊,候卿出军在近,轻骑一来,庶不废事。卿忧国康时,谋深虑远,必有投机不可淹缓之策,可亲书密封,急置来上,朕所虚伫也,遣此亲札,想宜休悉。
可是,岳家军还是没有动静,6月1日,南宋朝廷又特授岳飞为“少保”,加食邑700户,以示鼓励,6月6日,宋高宗再下诏书,命岳飞“依已降诏旨,多差精锐人马,火急前去救援,无致贼势猖狂,少落奸便,不得顷刻住滞”,语气中已有责备之意,但岳飞原有“目疾”,此时又患“寒嗽”,因此还是迟至6月11日才从鄂州出师,但也只是以前军统制张宪、游奕军统制姚政率背嵬军、游奕军骑兵出光州北上,岳家军主力仍未出发,与此相反,时驻襄阳的岳飞“复请诣行在所,面陈机密,”宋高宗仍不同意,命岳飞“疾速起发,……候到光、蔡,措置有绪,轻骑前来奏事”。
岳珂在《鄂国金佗稡编续编》中认为,岳飞进军迟缓,是因为文书在递送中出现延误,此议恐不成立。《武经总要?行军约束》有云:“凡行军,主将不以有无事机,并须一日发奏,仍入急递,或事非文字可传者,即差亲信驰奏。”《梦溪笔谈》也说“驿传旧有三等,曰步递、马递、急脚递,急脚递最遽,日行四百里,唯军兴则用之。”可见,宋高宗与岳飞文书往来,应用急脚递,襄阳距临安3200里,“急脚递”8日可到,所谓文书延误的说法应不成立。
6月22日,宋高宗得到顺昌府陈规的奏书,告知岳飞援兵已到,因此在诏书中说了几句“卿忠义许国之诚,嘉叹不已”之类的褒语,其实,宋高宗对岳飞的表现并不满意,因为,早在十天前的6月12日,宗弼大军就已从顺昌撤退了,所谓援兵成了马后炮。
对于这一阶段岳飞屡请“赴行在”的怪异举动,岳珂出于为“尊者讳”的目的,在《鄂国金佗稡编续编》中言之凿凿,宣称岳飞欲与宋高宗商量建储之事,这是令人遗憾的杜撰。早在绍兴七年(1137年),岳飞已因建储事开罪宋高宗,双方深存芥蒂,军情紧急之际,岳飞不在前线督战,反而欲赴行在,重提旧事,既不合情理,更几近要胁,断无此理。
邓广铭猜测岳飞“欲赴行在”,是要商讨北伐的战略部署,这有可能,但金军此番败盟南下,其志非小,而顺昌地当要冲,一旦城破,淮南顿失屏障,个中利害,以岳飞之明察,焉能不知?岂有迟缓拖延之理?如果担心宗弼围城打援,也可袭“围魏救赵”故智,攻敌所必救,减轻顺昌压力,而岳飞两者皆不取,却要跑到遥远的临安与皇帝面谈,动机着实费解。
从今天掌握的史料来看,岳飞当时不积极救援顺昌,很可能是出于一种相当复杂的动机,也与他对整个战略形势的误判有关。众所周知,岳飞的夙愿是北伐中原,顺昌既牵制了宗弼主力,张俊、韩世忠又已率兵赴援,金军穷于应付,这样正好给岳家军腾开了进取中原道路,因此岳飞只是以偏师应付诏书,主力仍做进图中原的准备,这也在情理之中。不过以e799bee5baa6e79fa5e98193e78988e69d83330今天的标准来衡量,此举无异于置顺昌1.8万守军于死地,是否合适值得商榷。
在地理位置上,张俊的中护军确实距顺昌稍近,但张俊暴而寡谋、畏敌如虎,指望他积极救援顺昌,根本不现实。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记载,6月中,张俊才出兵占领濠州,命统制官赵密经苏村西进,时值涨水,宋军经6昼夜徒涉,方抵宿城,一举败金兵,6月14日,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从寿春出兵趋宿州,夜半破城,金国守将马秦投降,26日,张俊主力进抵亳州,守将郦琼闻讯,弃城而逃。
此后,宿、亳一带“遇大雨,(宋军)皆坐水中”,张俊斗志顿失,奉派到他军中的枢密承旨周聿与李若虚不同,他劝张俊执行宋高宗“兵不可轻动,宜且班师“的旨意,张俊自然心领神会,于是留下雄胜军统制官宋超等千人守亳州后,便偕同王德回师庐州了。
相比张俊,韩世忠的战志当然要坚定得多。当时,他率前护军从楚州出发,占领海州,分兵包围淮阳军,金兵来救,韩世忠败之于泇口镇,又遣统制官解元占领谭城,刘宝败金军于千秋湖。不过,韩军围攻淮阳军,屡战不利,统制成闵、许世安等人负伤,师老兵疲,已成强弩之末;这样,真正能够救援顺昌的,其实只剩岳家军了,也正是基于此,岳飞的犹豫才引起种种猜测。
还有一种可能是,岳飞对情报出现了误判,最初抵达顺昌的金军只有3万多人,而刘锜守军接近2万,八字军又素号善战,岳飞或许认为守住顺昌绰绰有余,因此没有积极出兵救援,而是集中主力,向中原腹心地区进攻。
最后也是最有争议的一种猜测是,岳飞出于个人恩怨,故意不救顺昌。建炎元年,岳飞曾在河北招抚司都统制王彦麾下任职,当时王彦聚集义军攻陷卫州新乡县,突遭金军数万包围,义军突围溃散。《三朝北盟会编》记载,在这次战役中,岳飞“违公节度,以其所部别为一寨”,后来,王彦的军队重新集合,岳飞惧诛,单骑前来请罪,左右将领劝王彦“斩飞以谢众”,岳飞闻言“惶恐色动”,但王彦以用人之际,人才难得,亲自给岳飞松绑,把酒压惊。这次事件后,岳飞“终不自安,即檄使赴荣河把隘,自尔复睽”。
10月,王彦率军进入太行山,士兵皆面刺“赤心报国、誓杀金贼”,这支部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“八字军”,我们不妨设想,由于在八字军中曾险遭杀身之祸,岳飞可能因此与这支部队结怨,于是才有绍兴十年不救顺昌之举,当然,这也只是一种缺乏证据的揣测。
6月19日,也就是顺昌围解后,宋高宗根据形势,制定了反攻战略,在给岳飞的诏书中,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这次反攻的期许以及对岳飞的倚重:
金贼背约,兀术见据东京,刘锜在顺昌,虽屡有捷奏,然孤军不易支吾,已委卿发骑兵策应,计已遣行。续报撒离喝犯同州,郭浩会合诸路,扼其奔冲,卿之一军,与两处形势相撞,况卿忠义谋略,志慕古人,若出锐师邀击其中,左可图复京师,右谋援关陕,外与河北相应,此乃中兴大计。卿必已有所处,唯是机会不可不弃,付此亲札,想宜体悉。
应该说,诏书对进军的部署写很明确,岳飞早在绍兴五年,就已定下以襄阳、鄂州为基地,连结河朔,直捣中原的战略方针,这时,岳飞的军队实际上已分为五部分,我们按现代军事战略的标准,可将其区分为:援淮军、挺进军、野战军、主力军和留守部队:
一、援淮军,前军统制张宪、游奕军统制姚政率骑兵出光州援顺昌;
二、挺进军,京东路以李宝、孙彦的部队进行游击,梁兴、赵云和李进各率一军,与别将董荣、牛显和张峪所部一同渡河北上,联络两河义军。
三、野战军由武赳、郝义率步兵出虢州与陕州忠义军吴琦、商州知州邵隆会合,切断宗弼军与正在陕西作战的撒离喝军的联系。
四、主力军,岳飞本人出平靖关、信阳军,向蔡州攻击,目标直指汴京。
五、留守部队,驻扎襄阳、鄂州的部队和水军负责江西路江州到江东路池州的江防,保障后方。
6月22日,宋高宗分遣朝臣携带诏书前往各军主将处,其中司农少卿李若虚赶赴德安(今湖北安陆),与岳飞“计议军事”,他带来宋高宗的旨意:
金人再犯东京,贼方在境,难以召卿远来面议,今遣李若虚前去,就卿商量,凡今日可以乘机御敌之事,卿可一一筹划措置,先入争递奏来,据事势,莫须重兵持守,轻兵择利,其施设之方,则委任卿,朕不可以遥度也,盛夏我兵所宜,至秋则彼必猖獗,机会之间,尤宜审处,遣亲札,指不多及。
在这份诏书中,宋高宗似乎是有条件同意岳飞北伐,但李若虚还带来一份口谕,说 “兵不可轻动,宜少班师”,当时,岳家军主力既已出发,岳飞认为机不可失,李若虚激于大义,也深表赞成,主动了承担“矫诏之罪”,鼓励岳飞放开手脚,继续完成北伐大业。
在金军方面,宗弼退返汴京后,以昭武大将军韩常守颍昌,翟将军守陈州(淮宁府),三路都统阿鲁补守商丘(宋称应天府,金称归德),建立了以颍昌、陈州、商丘为据点的外围防线;宗弼与龙虎大王突合速、盖天大王赛里(完颜宗贤)、镇国大王率主力屯汴京,机动作战;山东方面,金将赤盏晖的部队控制着登、莱、沂、密四州,掩护汴京的侧翼;在豫西,金国的河南尹李成、王胜等人率军驻守西京洛阳、河阳,构成了汴京的西部防线。
关于岳飞在北伐中的具体战斗过程,前人已有充分论述,这里就不再赘述了,岳家军主力的进军路线大致是经德安、平靖关、信阳军北上,直扑蔡州、郾城,整个北伐大约持续了一月时间。从6月底到7月27日岳飞奉诏班师,岳家军与金军进行了大小数十次交战,所向无敌、连战皆捷,基本实现了岳飞扫清外围,最后会攻汴京的战略计划。
7月14日颍昌大战后,岳家军乘胜追至距汴京仅45里的朱仙镇,宗弼亲率10万大军迎战,又被岳飞以背嵬军500骑摧破,于是退回汴京固守。
□ 朱仙镇大战后的中原战场形势
朱仙镇战后,中原战场的形势非常微妙,岳飞在给宋高宗的奏章中认为:“虏人巢穴尽聚东京,屡战屡奔,锐气沮丧,得间探报,宗弼已尽弃辎重,疾走渡河,况今豪杰向风,士卒用命,天时人事,强弱已见,时不再来,机难轻失,臣日夜料之熟矣,惟陛下图之”。这种说法表明了岳飞对当时战略形势的观点,但是否符合事实,很值得商榷,金军确实蒙受了重大损失,但是否已“锐气沮丧”,准备逃走,这缺乏明确的记载可以佐证。
首先,我们之所以说宗弼主力一败再败,逃回汴京,这主要是基于宋人的记载,《金史》是概不承认的,《宗弼传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“时暑,宗弼还军于汴,岳飞等军皆退去,河南平”。《金史》是元人所编,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为女真人避讳,而宇文懋昭的《大金国志》则说“宗弼再提兵,与宋将岳飞战,连败”,承认了失败,但也没有提到金军陷于瓦解的情况,宇文懋昭是所谓淮西归正士人,习知金国情况,其说或不虚。
从上述记载,我们不难看出,在宋人记载中空前激烈的所谓郾城大战和颍昌之战,对金人来说,可能还至于伤其原气。金军在汴京周围,仍保有强大兵力,韩常在长葛还有5万兵力,韩世忠围攻淮阳军不克,张俊、王德、杨沂中的主力迁延时日,还在亳州、宿州一带徘徊,商丘仍在金军手中。
朱仙镇之战,后经文艺作品的演绎,流传众口,但在岳珂的“鄂王行实编年”以前,根本就没有任何史书提及这次战役,因此很可能是出于虚构,既令属实,则宗弼以10万大军出征,虽被岳飞500精骑摧破,但这种小规模战斗,不可能消灭宗弼太多的有生力量。
与此同时,却有记载表明,当时宗弼不仅不准备放弃汴京,而且颇有故示虚弱、诱敌深入的可能,史载宗弼“与龙虎大王等会于东京,议以为(宋军)诸帅皆易与,独岳飞孤军深入,且有河北忠义响应之援,其锋不可当,欲诱致其师,并力一战。”《鄂国金佗稡编续编》也说“方宗弼夜弃京师,将渡河,有太学生扣马谏曰‘愿太子毋走,京城可守也,岳少保兵且退矣’,宗弼曰‘岳少保以百骑破吾精兵十万,京城中外日夜望其来,何谓可守也?’生曰‘不然,自古以来未有权臣在内,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,以愚观之,岳少保且不免,况欲成功乎?’宗弼亦悟其说,乃留居”。在《大金国志》中亦有宗弼“出入许、郑之间,签两河军,与番部凡十余万,以谋再举”的记载,这些史实充分说明金军根本没有北逃的打算。
然而,7月16日,岳飞得知忠义军统制赵俊、乔握坚等人在金军后方攻下赵州后,便高兴地上书宋高宗说“金贼近累败,其虏酋四太子等皆令老小过河,唯是贼众尚徘徊于京城南壁一带,近却发八千人过河南,此正是中兴之时”。显而易见,岳飞把宗弼派遣8000人过河,看成是金军主力即将撤离汴京的征兆,其实从以后的记载看来,宗弼遣兵过河,很可能是为了镇压后方的义军,应是正常的军事部署,岳飞认为金人将遁恐与事实不符。
当时的中原义兵蜂起,金军处境确实困难,但远没到土崩瓦解的地步,宗弼在汴京“签军”,无人应募,本是意料中事,应不会影响女真士兵的士气和斗志,《宋史?岳飞传》提到:“金统制王镇、统领崔庆、将官李凯、崔虎、华旺等皆率所部降,以至禁卫龙虎大王下千户高勇之属,皆密爱飞旗帜,自北方来降,金将军韩常欲以五万众内附”,似乎金军内部分崩离析。
然而,这些记载未必可信,昭武大将军韩常愿内附,岳飞派贾兴与其联系一事,就值得怀疑。韩常,燕山人,是宗弼的腹心将领,累战有功,按《金史?百官志》说法,昭武大将军是正四品武职,官位不低,宗弼的女婿夏金吾也不过是正三品的金吾卫上将军,且韩常又是一员夏侯敦式的勇将,建炎四年的富平大战中,张浚以20万大军包围金兵,“宗弼陷重围中,韩常流矢中目,怒拔去其矢,血淋漓,以土塞创,跃马奋呼搏战,遂解围,与宗弼既出。”以韩常之勇,难以理解他会因暂时的失利而请降于岳飞。
以往的史料,对于河北义军的战斗力,也作了过高估计。关于这些义军的兵力,其说不一,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和《三朝北盟会编》说是四十余万,到了岳珂的《鄂国金佗稡编续编》,突然变成了百余万,如此编造夸大史实,几近儿戏。诚然,两河义军牵制了大量金军,金国怀州守将-以“狡黠”著称的乌陵思谋甚至召集父老说“若南宋军来,则不必尔等为计,我当纠率郡人,开门纳王师矣”,但这只是稳定人心的一种权谋,并不代表金国统治已陷于瘫痪,所谓金国“自燕山以南,号令不行”,有些言过其实。
当时的义军成分复杂、组织松散、装备简陋、互不联系,缺乏统一指挥,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,要想攻克金军设防坚固的城市并不容易。如绍兴八年(1138年),忠义军民兵十多万人打着岳飞旗号,围攻郓州,时金国守将完颜昂仅有5000余人,双方相持几天后,占绝对优势的民兵居然攻之不克;此后,民兵又转围邳州,那里的金军只有1000多人,民兵强攻不克,又挖掘地道,都被金军一一挫败,最后金国派来援军,抗金民兵遂一哄而散。
郓州、邳州位于山东,邻近南宋统治地区,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群众基础相当好,表现尚如此不济,在金军和伪齐政权盘踞多年的中原,情况不问可知。
对于金宋战争的总体形势,也应有一个客观的评价。诚然,在残酷的战争中,南宋方面成长起了一批以岳飞、韩世忠、吴玠、刘锜为代表的名将,不堪一击的情况早成历史,金军已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势如破竹。因此,金熙宗后,金军由全线进攻,转为对川陕、河南的重点进攻,也是这种形势的反映,金将韩常承认:“今昔事异,昔我强彼弱,今我弱彼强,所幸者,南人未知此间事也。”可见,金军的战斗力确实不如以往,但如果据此就认为南宋政权已具备了彻底收复中原甚至灭金的实力,则未免言过其实,就以这次北伐而论,岳飞虽然屡传捷音,但随着张俊、韩世忠、杨沂中的撤退,岳家军事实上已成孤军,宗弼的主力得以集中对付岳飞,这就使中原战略态势急转直下。
在今天的著作中,我们看到的都是岳家军勇往直前,形势一片大好的描述,其实当时的形势对岳家军来说,可谓空前严峻、空前险恶,由于战线过长,岳家军分兵把口,主力已经陷于分散,在《乞刘锜依旧屯顺昌奏》中,岳飞提到“本司所管军马,已分布调发前去陕、虢、西京、陈、蔡、颍昌、汝、郑州一带,并已有差往河东、河北措置事宜,已两次申奏,乞将刘锜一军且令于顺昌府屯驻,庶几缓急可以照应。”七月中旬,岳飞又上奏朝廷,“令诸路之兵火急并进”,言词之恳切,情绪之激动,可见一斑,对此,不少史书都有记载。
例如《宋朝南渡十将传》云:“岳飞军屯颍昌,别军屯郾城,后断不得合,遣骁将杨再兴等击贼,不利,再兴战殁,飞以急告刘锜。”刘锜手下将领认为“当言于朝,而后发兵”,顾全大局的刘锜认为“皆王事也,待报则无及矣”,于是分遣别将雷仲、柳倪趋太康县,诸将以为“贼在沙河,而趋太康,非路也”,刘锜料敌如神,告诉诸将“第如言,我军至太康,彼必退矣”,当夜,宋军进至太康,金军果然闻风遁去,岳家军才得从容撤离。
当时,刘锜本已奉诏“择利班师”,但他根据战场形势,没有“轻为进止”,只是命左军统制杜玘、右军统制焦文通率军东下镇江,刘锜的军队分为前、后、中、左、右、游奕、选锋七军共1.8万人,除去左右两军后,所余者不过万人,但刘锜不顾兵少力弱,仍果断出兵援助岳飞,足可证明刘锜不愧为名将。
顺昌围急时,岳飞没有积极救援;岳家军处境危急时,刘锜却不计旧怨,毅然伸出了援手,单凭这一点,刘锜和岳飞的将道高下,可谓云泥立判。
□ 岳家军与宗弼军的实力对比
关于岳家军北伐时的实际兵力,史书一直缺乏明确记载,因此只能依据各个时期中,有关岳家军兵力的零星记载来分析了。
建炎二年时,岳飞还是一名小校,有兵2000人,受东京留守杜充的节制,建炎四年,岳飞孤军克复建康,这是他赖以成名并受知于宋高宗的一战,史载当时岳飞“军中精锐能战之士几二万人,老弱未壮者不在此数,胜甲之马亦及千匹。”绍兴二年夏,岳飞平定曹成之乱时,兵力为1.2万余人,同年,尚书左仆射吕颐浩建议宋高宗北伐中原,在奏折中也提到“今张俊军三万,韩世忠军四万,岳飞军二万一千,王燮军一万三千,……刘光世军四万。”
这一时期,由于战乱频仍,南宋的兵制变化很大,也不是很规范,募兵仍然盛行,因此军中士卒拖家带口,具体数目很难准确估计。绍兴三年(1133年),宋高宗整顿军队,将原来的神武左、右军和御前巡卫军整编为前、右、中、左、后、选锋、护圣七军,每军皆设统制,各军兵力不详,但杨沂中为中军统制,仅辖6900多人,岳飞为神武后军统制,却有兵一万余人,后岳飞奉调到虔州镇压农民起义,有众2.4万人,可见在当时已算是手握重兵了。
《宋会要辑稿》也说,“契勘江西见有岳飞一军二万余人,理宜就便差拨”,这与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暗合,可见当时岳飞所部大约为二万人左右。
绍兴四年,岳飞提兵北伐,进攻伪齐的襄、邓六郡,在“措置襄汉乞兵申省状”中,他请求宋廷增兵,称本部人马现有28618人,准备扩编到6万人,经宋高宗批准,将荆湖北路安抚司统制崔邦弼、颜孝恭的部队编入岳家军,时崔部有3000人,颜部1900人。这次北伐中,岳家军的对手不是金军主力,因此战斗十分顺利,没有遇到大的抵抗,军队减员很少,相反,从俘虏中补充了有生力量,兵力迅速增强。绍兴五年(1135年),岳家军在洞庭湖平定杨幺起义军,“得强壮者数万人以充军”,兵力又有了一次爆炸性的增长。
也是这一年,宋高宗因神武是南北朝时北齐军旧号,因此又改番号为行营护军,分别由当时位高权重的五位大将统率,韩世忠为前护军、岳飞为后护军、刘光世为左护军、吴介为右护军、张俊为中护军,这五支大军成为南宋军队的主力,韩世忠等人也被称为五大帅。
绍兴九年(1139年),韩世忠、岳飞、张俊三人所部的统制、统领、将官813人,又奉诏各进秩一等,这样,三大护军的实力又有增强,大致情况如下:
韩世忠的前护军8万人,辖统制11,统领13,正、副、准备将189,约有63将的编制,以淮东楚州(今江苏淮安)为基地;
刘光世的左护军5.2万人,辖十军,先以池州、庐州为基础,绍兴七年(1137年),刘光世因畏敌避战,被解除兵权,淮西兵变后,左护军名存实亡了;
张俊的中护军8万人,辖十一军,以建康府为基地,有统制10,统领14,正、副、准备将297,共有99将的编制;
岳飞的后护军10余万人,以鄂州(湖北武昌)为基地,辖十二军,有统制22,统领5,正、副、准备将252,共84将的编制;
吴玠的右护军7万人,以兴州(陕西略阳)为基地,编制情况比较复杂;
除去以上五大主力之外,南宋尚有刘锜的由八字军改编的侍卫马军司,大约2万人;杨沂中的殿前司军,大约有3万人左右。
由以上记载可以看出,岳飞的后护军兵力最多,战斗力最强。按目前掌握的记载,大致分为十二军,包括前军、后军、左军、右军、中军、游奕军、踏白军、选锋军、胜捷军、破敌军、水军和背嵬军,其中背嵬军是岳飞亲兵,最为精锐,《云麓漫钞》记载“韩、岳兵尤精,常时于军中角其勇健者,……别置亲随军,谓之背嵬,…一入背嵬,诸军统制而下,与之亢礼,犒赏异常,勇健无比,凡有坚敌,遣背嵬军,无有不破者。”所谓“背嵬”就是给大将背酒瓶的人,“燕北人呼酒瓶为嵬,大将之酒瓶必令亲信之人负之”。
作为岳飞的亲随,背嵬军是一支疆场决胜的强大力量,据记载,仅骑兵就有8000人,岳珂也说“颍昌、朱仙,皆以是军取胜”,袁甫在《蒙斋集》中有诗赞:背嵬军马战无俦,压尽当年几列候,先辈有闻多散佚,后生谁识发潜幽。
至于绍兴十年岳家军的实际兵力,估计应为10万多人左右,这有多项史料佐证,如“湖北转运司立庙牒”云“故少保岳飞顷提十万之众,留屯沔、鄂,纪律严明,秋毫无犯”;《独醒杂志》说“绍兴六帅皆果毅忠勇,视古名将,岳公飞独后出,而一时名声几冠诸公,身死之日,武昌之屯至十万九百人,皆可以一当百”。《中兴小历》记载秦桧党羽诬蔑岳飞的说法,有“岳飞议弃两淮地,守大江以南,且飞提重兵十万,无横草之劳”等语。《鸡肋集》也提到:
“刘太傅一军在池阳,月费二十六万七千六百九十贯三百文,米二万五千九百三十八石三斗,粮米七千九百六十六石八斗,草六万四百八十束,料六千四十八石,…而岳候军月用钱五十六万缗,米七万余石,比刘军又加倍矣。”
刘光世军5.2万人,岳家军既然用度比刘军加倍,则至少应有十万之众,到绍兴十年,岳飞所部的将校级军官较之绍兴五年增长了1.8倍左右,每位将领所率的平均兵力从绍兴五年的3300人下降到绍兴十年的1200人,岳家军的军官比例之高已经远超其它四护军。